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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人相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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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人相見

西市裏的酒肆商行大多都裝飾地很氣派,讓人看了就覺得貴。

這家小店卻反其道而行之,外觀看起來,非常樸實無華。

但若是要長安的老酒蟲們選自己心中酒館的首位,那一定是這家名叫忘憂酒館的酒肆。這家聲名不顯的酒館的老板是個奇人,但凡嘗過一種酒,就能原樣覆刻出來。味道甚至還要更好上幾分,但價格卻比“正品”低廉不少。

因此有不少聲稱的“異域”美酒,其實都是從這家酒館低價購買的。

蕭長捷剛才一喝就嘗出來了,胡姬酒肆的三勒漿根本不是出自波斯,而是出自這家酒館之手。

而她今天要見的人,就在其中。

蕭長捷推開酒館的門走了進去。

未時一刻,正是西市酒肆做生意的時候。但無憂酒館裏面卻沒有客人,連夥計也沒有。只有一個打瞌睡的白發老頭,坐在櫃臺後面。

蕭長捷走上前去,敲了敲櫃臺。

那老者卻好似沒聽見一樣,翻了個身又睡了。

蕭長捷只好放大聲音,大喊著說:“醒醒,有生意了!”

那老者閉著眼睛指了指他頭頂的牌子。

蕭長捷向上看去,只見上面掛著各個品種酒的價格。

嶺南靈溪酒,一鬥一百錢。

滎陽土窟春,一鬥一百一十錢。

富平石凍春,一鬥一百二十錢。

·······

蕭長捷一個一個看了過去,然後看到了一個匾額,上面寫著,一天只賣十鬥。

蕭長捷滿頭黑線,合著這賣酒還是限量的?

蕭長捷想了想說: “那來一鬥石凍春吧。”

那老者閉眼假寐,手卻敲了敲桌子上面。

蕭長捷湊上前去一看,上面寫著,今日出售:宜城九雲。

合著賣什麽酒全看你心情?怪不得你生意這麽淒慘。

活該!

蕭長捷帶著笑意說:“我聽聞涼州的葡萄酒觀絕天下,一直未能一嘗。想著昨日新得了兩首塞上曲,配著這酒才有意趣。結果涼州打了敗仗,哪裏還有酒喝?聽聞貴館主人能釀天下美酒,本想來碰碰運氣。看來我是沒口福了。”

老人在蕭長捷說塞上曲的時候便醒了,靜靜地等蕭長捷的下文。

就聽見蕭長捷嘆息著說:“既然沒有美酒,那我這詩也沒有獨賞的樂趣了。不如說給老丈你聽一下。”

“蒲萄酒白雕臘紅,苜蓿根甜沙鼠出。

單於右臂何須斷,天子昭昭本如日。

男兒須展平生志,為國輸忠合天地。

甲穿雖即失黃金,劍缺猶能生紫氣。

塞草萋萋兵士苦,胡虜如今勿胡虜。

封侯十萬始無心,玉關凱入君看取。”

蕭長捷的詩還沒說完,老者已經睜開了雙眼。雖然老者強裝鎮定,但那微紅的雙眼還有顫抖的胡須還是出賣了他。

老者看了看蕭長捷,確定她周身無缺,身體康健才放下心來。他說:“公子隨老朽到後院來吧,涼州葡萄酒,主人還有一些存貨,公子看看合不合心意。”

蕭長捷點了點頭,隨著老人走了。

兩人穿過一處傳花回廊,到了後院,老人指了指後院一處涼亭,對著蕭長捷說:“公子去吧,主人在等你。”

蕭長捷看著亭中酒館主人的背影,深吸一口氣,走上前去。

酒館主人人聽到腳步聲,轉過頭來,正對上蕭長捷的視線。

二人都沈默了片刻。

最後還是那酒館主人先開了口:“自從我聽到涼州城破的消息後,就夙夜難寐。生怕你同傳聞一樣,死在了那場戰爭裏。老天有眼,你還活著——”

蕭長捷默了默,沒有回話,只是恭敬地行了禮。

眼前的酒館主人年過花甲,頭發花白。身穿一身粗布麻衣,五官平平,相貌普通,但舉手投足間,可見其氣魄過人。

他正是二十年前的中書令,也是蕭長捷的師傅——左青棠。

左青棠和蕭長捷的父親蕭晗曾經同拜在大儒李元的門下,二十年前,左青棠因不滿先帝廢除府兵制,勸諫無果後,便辭官歸隱山林了。

而蕭晗怕他不習慣歸隱生活,將他請到了雍州。蕭晗的本意是要他來感受邊境風光,放松心情。結果他覺得蕭長捷合了他的脾氣,非要收蕭長捷做徒弟,誰知蕭長捷小的時候出奇地皮。左青棠邊境風光沒看到不說,還整日被蕭長捷氣得跳腳。

蕭長捷有些愧疚,師傅一把年紀了,還要為她操心。

她一時哽咽,不知道說什麽。

左青棠按捺不住,連忙開口問道:“涼州一戰究竟為何?怎麽會敗得那樣慘?”

蕭長捷頓了頓才說: “不怕老師笑話,究竟是什麽原因造成了這樣的慘敗,其實我也不明白。“

左青棠: “可是有什麽隱情?”

蕭長捷說:“當日送到涼州的軍糧有問題,軍隊嘩變,軍心散亂。北羌就在這個時候聯合西蕃進攻,我們倉促應戰。全軍覆沒。”

左青棠大驚:“軍糧出了問題?怎麽戰報中沒有提到?”

蕭長捷微微一笑說:“涼州守備軍都死了,戰報還不是任由別人怎麽寫。此戰輸的如此之慘,連丟北境三州!雖然之後保住了雍州又收覆了洛州,但涼州已丟是不爭的事實。戰敗的帽子扣在鎮北王府頭上摘不掉了,我爹又戰死沙場,這個時候不奪王府軍權,更待何時?”

“我猜朝野上下一定一口咬定此戰是我之過,反正我已經死了,將罪名全部推到我身上,再將鎮北王府拉下水,這北境就是他們囊中之物了。”

左青棠默然不語,明白蕭長捷說的是實話。

隨後他又問:“當時押運軍糧的人是誰?按說送往前線的軍糧,應該從運河沿岸的糧倉就近征調,途中又有層層檢查,應該不會出問題才對。”

“可既然出了問題,那就不是一兩個人可以做到的事,從中央的戶部,到地方的軍糧使,甚至押送軍糧的軍士各個都有嫌疑。”

蕭長捷點了點頭說:“當時負責押運糧草的是個叫何維的小官。但就像您說的,這件事情若要辦成,就覺得不是一兩個人能辦成的,而是在運輸軍糧這條線上的每個人,都可能做了手腳。”

“牽扯到的人太多,無法確定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。但可以確定的是,朝廷一定有人和北羌勾結。否則怎麽會這麽巧,北羌正好在軍糧出了事的這一天攻城?”

左青棠點了點頭,隨即又問:“那你打算如何查起?”

不愧是老師,寥寥數語便明白了她來長安的目的。

蕭長捷說: “此事牽扯太大,不能操之過急。我如今借了一位青州林家書生的身份,打算參加今年秋闈。若能進戶部,當然最好。若不能,那也無妨。雁過留痕,這麽大的事情,絕對會留下痕跡。”

左青棠聽到後有些驚訝地說:“你要參加秋闈?不行不行太危險了!一旦查出就是欺君的大罪!”

蕭長捷打斷了他然後說:“師傅,此事可為,你聽我仔細給你說。”

“一來,涼州城破後認識我的人已經死絕了,我與京城往來不多,見過我的人更是少。世人都知道蕭長捷已經死了,如今見了我,也只會覺得是容貌相似的陌生人而已。”

“再者,我母妃出自青州林家,那麽林書陽,也就是我如今的假身份,和蕭長捷略有相似也可以理解。”

“從前我身在涼州,對長安沒有多少了解。如今脫離了鎮北王府永安郡主的身份,做了局外人,許多事情,反而是旁觀者清了。”

“師傅,我蕭長捷都死過了,難道還會怕什麽欺君之罪嗎?”

左青棠聞言嘆了口氣說:“就沒有別的辦法了?不能派人查探?非要你女扮男裝進入朝堂嗎?”

蕭長捷堅定地說: “師傅,我意已決。我如今存在的意義,便是替我十萬涼州將士查清事情真相。若沒有這個執念,我恐怕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。”

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,左青棠還能再說什麽。

他只能勉強同意了蕭長捷的做法:“暫時隱瞞你還活著的消息也好。若你猜想是真,朝中真的有人和北羌勾結,這人一旦得知你還活著,那必定會對你痛下殺手。到時敵在暗我在明,反而不好應對。不如暫且避在暗處,說不定就能揪出幕後之人的狐貍尾巴。”

蕭長捷點頭稱是。

左青棠看著面色慘白的蕭長捷,心裏湧上了酸楚。她征戰沙場,戰功赫赫,為國守邊十餘年,如今卻要背上感丟城戰敗的罵名。朝廷還嫌不夠,還要將北境三州數十萬死傷百姓的命債也算到她的頭上。

一腔熱血為國死,最終換得了什麽?

真是令人心寒。

也不怪乎她變化如此之大。從前她是多麽神采飛揚的人啊,如今整個人竟像是蒙了一層霧一樣,讓人看不清了。

左青棠溫聲說: “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,你既然來了,師傅這裏的好酒隨你挑,今晚咱們師徒兩把酒言歡,不醉不歸。”

蕭長捷對著師傅笑得開懷,好似和從前一樣,真的在期待美酒一般。

但只有她自己清楚,如今喝什麽樣的酒對她來說並無區別。從前和家人一起飲酒作樂,談天說地的日子,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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